原创：三亩 基础颜究

@三亩

清华化工博士，前强生资深研发经理

致力护肤研究十五年

热爱文字的科学工作者

一句话，一个配方，在说出去写下来之前属于自己，但一旦出口落笔，就属于所有人。

二零零六年七月，我毕业了。

张之洞就任山西巡抚之前，上的谢恩折子说：“职限方隅，不敢忘经营八表之略。”所谓“八表”，就是天下四方，我那时候大概就有那么轻狂。

离开北京那天，早上雾特别大。送行的同学建议晚点出发，我说没事，走着走着太阳就出来了——读了二十年的书，攒了这许多的知识，终于可以拿出来用了，有点急不可耐。

至于我要做的东西，不就是护肤品么？读了这么多年化学，难道我还搞不定几乎全部是“物理混合”的一个简单过程么？

离开北京之前，我和研究生导师深谈了一次，请教他对于护肤品的看法。

“大体上就是减少皮肤水分流失的过程。现在可能有很多变化，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只要不离开这个核心，你肯定不会趟到什么坑里面。”

职业生涯开始，最好不要标新立异。我牢牢地记住了教授的这句话，在老东家做的第一个上市项目，就是大宝SOD滋润霜，后来又和@小圃合作，搞过SOD蜜的配方升级。

这个产品核心思路极其简单：用经济安全的方式，减少皮肤水分的流失，同时尽可能保持肤感清爽柔和。

那时候也有猎头找我，问我是否感兴趣其他跨国公司的职位，我甚至去面试过。但听到面试官讲“基因”和“夜间修护”，我立刻就表示：“我是个化学家，这么多年的教育，以及我导师的看法，都让我认为‘皮肤护理’是单纯的‘保护皮肤’的工作，我不想做可能危害皮肤长期健康的‘改善性需求产品’。”

这种固执一方面让我专注于产品本身的研究（比如“稳定性”和“涂抹感”），但也限制了我的视野，一直到有次总经理找我谈话。

那时候我已经是管理人员，在老东家也做了七八年，正在负责一个创新项目。我把产品的样品给了当时中国区总经理，并且约了她一个小时，请她给一些意见。

“我觉得它没有我日常使用的La mer好。”她告诉我。我那时候年少轻狂，当然不会服气：“La mer不过是一个油包水的配方，作为保湿产品，它当然不错，但是价格实在太离谱，宣传远大于实质。”“所以你觉得应该怎么做？”“应该教育消费者，尊重性价比，不要只是买买买。”

“女性并不傻，她们反复购买，肯定有原因。”这句话提醒了我，我开始琢磨。好几天以后，我给上司写了一封邮件，内容大概是这样的：

在研发过程中，我走了弯路。我认为自己是对的，而消费者对产品的认知不如我，所以我要教育他们。然而，用户的切身体会，常常是“隐形的知识”。这些知识不同于书本上的“知识骨架”，它们是有血有肉的专业护肤品，情境具体的，细致而微的，并且在不断变化中。

如果一个配方师不尊重自己的用户，不尝试理解她们，那他所有的苦口婆心，都不过是另一种居高临下，一种倨傲和轻薄。

我开始非常留意，收集那些得到消费者认可的产品的信息。

我现在明白了La mer卖得好的道理（复习点击这里）：在好几十年前，La mer的配方师已经深谙“酸”的好处，并且用当时几乎唯一可行的办法（“油包水”）来保证“果酸”的“温和性”。

并且，他们巧妙地用“來檬提取物”来避免不必要的争议，其实这“提取物”的核心专业护肤品，就是「柠檬酸」——“果酸”的一种（复习点击这里）。

读了很多很多配方之后，我觉得我已经是个合格的配方师了，或者至少可以说，我已经知道如何判断一个配方的好坏，一直到我看到“小圃洁面”之前我都觉得已经掌握了这个行业的秘密。

我那时候还在做前面那个公众号（那个号从14年8月开始写的，当时还是我的个人号），但是已经离开了老东家，正在说服@小圃加入我们。

我俩在闵行碧江生活广场的小杨生煎吃午饭。@小圃一边吃，一边跟我说他准备如何做一个“漂亮的洁面产品”，在一张餐巾纸上写他的想法。

“不会吧，你这个配方可是一点水都没有放，作为一个洁面，这个成本也高上天了吧。”“而且你这个完全不起泡啊，消费者不会接受的。”“还有……”

“你说的这些都是常识。”“对呀，我们难道不应该尊重常识吗？这些都是以前配方师收集到的用户感受凝结而成的呀。”

“是的，但是所有的常识都有边界。跨过这些边界，你完全可以进入一个新的天地——当然，你自己要为这‘越界’行为负责。”@小圃说。

这句话如同醍醐灌顶，一下子让我觉得豁然开朗。常识的确很重要，但是总是有一定的条件：橘生淮南为橘，橘生淮北为枳，如果用淮南的常识，去判断淮北的收成，就如同根据中国的经验，让澳洲的农民在三四月份播种一样愚蠢。

图片来自：Soogif

如果一个配方师局限于目前的用户感受，不肯跨过边界，那他就不会进步。

但这只是前半句，@小圃的后半句话更有价值：

如果一个配方师乱写配方，不明白在哪里会伤害客户，他就在胡乱作为，他的行动带来的后果，可能他自己完全无法承担。

这句话合起来就是：配方师的确有创新的自由，但是这自由来自于他对于自己责任永恒的警醒。

顺便说一句，“小圃洁面”是我用过最好的清洁产品，带有保护的清洁，非常适合现在的情形：烦人的空气污染和反复的上妆卸妆。

我的职业生涯，最开始是谨小慎微的，甚至说自我设限，只做“纯粹的保湿”。

在高人指点下，我开始意识到，“专业”的基础是对客户意见的尊重——你不见得要同意她们，但是一定要知道她们重视什么，为什么重视。

护肤品行业是一个很容易形成“成见”的地方，突破这些“成见”可能会带来一些新的创新机会，但同时所有对于自己不同意见的表达，都连带着责任：在写配方之前，每个专业的配方师，都需要评估这件事情的责任，自己和自己所在的组织，到底是否承担得起。

如何为自己的配方负责？在写下它们之前审慎思考。

思考的标准是什么？如果发生最坏的情况，我和我的组织到底能不能承担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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