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喝过鸡蛋絮絮了,上一次还是小学放暑假在外婆家。
一窝挤在窑洞炕上的小朋友,多了的时候一排能有四个,少的时候就我一个。大早上鸡一叫,闭着眼睛被外婆拎起来,踩一双外婆绣的绣花鞋外婆家,鞋帮子都懒得勾起来,就那么当拖鞋踩着。外婆拿出几个洋瓷碗依次排开,倒上一碗滚烫的开水,拿出颗鸡蛋在碗边一敲,再把鸡蛋整颗都倒进去,调一勺白砂糖,用筷子一搅鸡蛋絮絮就好了。“喝颗鸡蛋再走!”外婆一声令下,没睡醒的小朋友们便一人领一碗,乖乖喝掉。外婆喜欢把鸡蛋叫“一颗鸡蛋”,总觉得这鸡蛋像是蹲在地里的大白菜。而我小时候挑剔,不喜欢甜的东西,我领到的那碗定是没放糖的。
喝过了鸡蛋絮絮,就该上山挖苦菊和草药了。外婆手里攥着几个袋子和小铲子,哥哥非要带了把斧子,我和姐姐跟在后面,时不时的摘几朵野花。往山上走的拐弯处,有户养鸡养狗的人家。小时候很怕鸡和狗,每次路过那家必是鸡鸣犬吠,而我害怕的上蹿下跳。
外婆小时候没钱上学,自己买了本四角号码字典认字。后来很喜欢草药,就天天在家研究《本草纲目》。住于大山,取于大山。没多久外婆就能认出山里的草药了。碰到了便采回家晾干,邻居们有个伤风感冒拉肚子时还会问外婆要去煮药。外婆总会边走边带我们识百草,很多药我已经记不得名字了,但却依旧记得他们的样子。
上山上到一半的时候,碰到了几颗核桃树。正直盛夏,核桃刚刚长大,很是青绿。哥哥一副要救我们于苦海中的大义凛然,“哥给你们打核桃吃,你们几个在地下捡啊。”说罢,就把手里的斧子往树上一扔,结果斧子连树叶都没碰着,就以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结束了使命。斧子落地也没听见声音,走进一看,原来核桃树长在沟边,斧子掉沟里了。
当然,哥哥少不了一顿骂了。不过长大了也就是骂两句,在耳朵里走个形式便是了。小时候哥哥姐姐每次犯错误就会被放进家里的洗衣机。洗衣机高他们就出不来了。而我因为是小妹,所以从来不会被惩罚。大抵他们也发现了这个规律,所以就会事先和我说“我先吃块肉啊,待会外婆说了,你就说你吃的啊。”虽然我每次都会乖乖“承认”是我偷吃的肉,但话虽这么说,外婆可从来没信过。毕竟,小时候的我从不主动吃肉。一盘菜上来和姐姐们分工明确,我吃菜来她吃肉,从不因为肉打架。外公从街上回来总会给我们买鸡腿吃。姐姐会迅速的吃掉她的,然后问我“你是不是又吃不完了,姐姐帮你吃吧,剩下了外婆会骂你的。”每次我都在心里想我姐可真好啊,终于不用吃了。
山上的苦菊总是带着泥土的清香静静的躺着那儿,用小铲子贴着根铲下时苦菊断裂的叶子会流出白色的乳液。我总会再用泥土把那伤口替它覆盖,假装包扎起来帮它止血。外婆的动作比我们快很多,一小会就搜罗了一大袋子苦菊。带着战利品下山回家的路上,对面山上不知身处哪里的人在唱着山歌。外婆心情好了会对唱,音很高,传得很远。哥哥姐姐也会唱歌,只有我这个从关中平原来的小妹像个哑巴。
上山的天气不是一直都好的,特别是夏天,暴雨总是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越滴越快,外婆看着形式不对就会大喊一声:“跑!”,我们四个便撒欢儿了的跑。我总是冲在最前面,什么害怕鸡啊狗啊的早忘到了脑后。雨天泥巴太软容易陷下去把鞋子弄脏,我便脱了鞋,光着脚丫一路狂奔,以天为浴蓬,以地为浴室痛痛快快的冲了个澡。雨点激出了大地本有的清香,冲走了莫名而来的悲伤,溅出了人和自然最原始的那份羁绊。在城市里行走太久,总会忘记自己农耕文明出身的本质。
家里的烟囱早已炊烟袅袅,大舅整披着雨衣把一大锅稀饭从小院里搬进家中。妈妈拿来热毛巾给我这个到处滴水,脚丫子都是泥巴野孩子擦头发。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窝在沙发的角落喝着热水。刚刚的凉衬得如今的暖更是可爱和舒服了。总是我回来很久,外婆他们才回到家。虽然淋雨的时间比我还长,但好像都不像我看起来那么的脏兮兮。一大家人都到齐了,就可以开饭了。
饭后是外公教我和二姐画画的时间,又或者哥哥姐姐们偷偷带我出去吃零食。养着的猫咪又跑去了别人家偷吃东西,又或者对面的大狗阿黄来串门得赶紧把那只把我当成鸭妈妈的小鸭藏起来。外婆喜欢坐在大槐树下绣花,哥哥姐姐不在的时候我就坐在她旁边的石板上晒太阳。不管我去哪儿,小鸭总是一摇一摆的跟在我身后,我走得太快它跟不上的时候就会着急的嘎嘎乱叫。等我停下等它,它又高兴的扑扇着小翅膀身子前倾着朝我冲来。若是我穿着双不合脚的成人拖鞋,等我坐下了,它就会窝在我脚后跟后面的拖鞋上睡觉。石板的冰凉,槐树的树叶间透出的阳光,不时的鸟鸣和远处的烟雾,以及指尖混杂着的颜料味便是全部的夏天。
太阳快落的时候,妈妈会带我去看落日。西安的落日像是西安特产的火晶柿子,温柔的好像舔一口还会是甜得一样。延安的落日却依旧保留着太阳的光芒,即使已然要落入山的怀抱却还依旧不肯放弃最后的荣耀。我喜欢沿着公路吃着火炬冰淇淋看着落日发呆,末了,在去夜市上喝一碗套着个塑料袋的黑米粥。等回家的时候,天色便已经黑了下来,外婆和外公坐在院门口乘凉。
外婆的小院里总落着很多星星,夜来香又趁着夜色悄悄开放,蛐蛐在寻不到的角落里唱着歌,山上闪着寻蝎子的手电光。夜很凉,丝毫没有西安盛夏时的闷热和聒噪。安静时,外婆家的四个小朋友会挤在炕上看着《还珠格格》;闹腾时外婆家,哥哥会带领着两个妹妹和大姐在炕上大战几百回合。
被子总被晒的又香又软,把自己埋进被子深深的吸口气,都是太阳的味道。我喜欢挤在哥哥边上睡觉,第二天哥哥又会说,昨天夜里我先睡着了把手放在他枕头上,他不想叫我就挤在枕头边睡,好不容易等到我收起了胳膊,他赶紧躺好准备睡觉,可这睡姿还没调整好呢,我的手“啪”的一掌就打在了他脸上。当然还有什么小时候挤大姐旁边,半夜尿床还和大姐说是她尿床了的糗事就不一一列举了。无论如何,等天亮了鸡鸣时,又是新的一天。
新的一天变成旧的日子,又有新的一天再次接好接力棒奔跑着。已经有了一儿一女的大姐那天说小小朋友被人抓了脸怕留印,哥哥说不会的,大姐小时候抓烂他的脸就没留印。哥哥也已经有了个会说想和小姑视频的小小朋友。再一起浪费生命时,也变成了哥哥和小朋友说“爸爸在工作,去找小姑玩。”趴在旁边看他玩游戏的我瞪着他:“明明在玩手机!”“哎呀,这个父亲的形象不能倒。”二姐继承了外公的衣钵学了艺术,那些日子学了拳击后在我跟前比划着耀武扬威,我一边后退一边和她说“你别过来,你想清楚,你从小就打不过我。”这一说,她便破了功,笑的弯下了腰。
外婆家已经搬出小院很多年,外婆眼睛不好了不再绣花,外公腿脚不好再也不能给我们买鸡腿了。哥哥姐姐还是会买很多奶宝等我回去吃,只是曾经只有我,如今还有我的侄女外甥们。小院听说要因为市政规划快要被拆掉了,哥哥说想最后让嫂子和小小朋友见见小院。再进去的时候野草疯长了一地,俨然没有了人可以走的地方。窑洞阴暗而潮湿,厕所的木门上还留着我用广告颜料写的“厕所W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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