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聪明豆绘本馆,有上万册藏书,简单的装修、书架装订,都由志愿爸爸自己安装.

▲小菩提儿童书吧,盈利多靠门口的儿童游乐设施.

▲济南大未来绘本馆,书不多,主要靠学生托管服务盈利.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尹平平摄

杨政第一次听说“绘本”这个词,是2008年的一个夏天.他正打算去书店给1岁半的女儿买书,一个出版界的朋友问他:“为什么不给孩子读绘本呢?”在图书批发市场里,杨政第一次见到绘本,被那些从各国引进的精美图画书所震慑,一口气买了470多块钱的绘本回家,父女俩从此走上了“绘本阅读之路”.

现在,女儿已经6岁了,读过1000多本绘本,杨政读得更多.他成了绘本阅读界的“达人”,还出版了一本名为《爱讲故事的爸爸才是好爸爸》的绘本阅读指导手册,向所有的父母推广绘本阅读理念.

所谓“绘本”,顾名思义就是“画出来的书”.它有少量的文字、精美的图画、简单却寓意深刻的故事,内容涉及文学、艺术、科普等各个领域.绘本显然适合少儿阅读,但几乎所有接触过绘本的成年人,都无一不像杨政那样深受吸引.被称为“日本绘本之父”的松居直说,“绘本,是适合0～99岁读的书.”

绘本诞生于19世纪后半叶的欧美.在亚洲,日本的绘本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起步,目前已成为绘本大国.我国台湾地区绘本大致从上世纪60年代后期开始起步,至80年代后发展繁荣.只可惜,绘本引入大陆地区,是2000年前后的事.目前中国几乎所有成年人的幼年时代,都没有接触过这些绘本,很多人是在自己有了小孩之后,才第一次知道还有绘本的存在.

然而,绘本生动、易读,但书价颇高.一本绘本一般只有三四十页,孩子只花三四十分钟就看完了,却要价三四十块钱.如果成百上千本的往家买,经济上首先是个负担.而且,绘本和成人读的书不一样,为了适合孩子阅读,纸张尺寸通常比较大,且不规则,常规书柜都不一定能装得进去.

于是,专门租售绘本的绘本馆应运而生.从2005年,国内第一家专业的少儿绘本店开张到现在,绘本馆雨后春笋般在全国各地冒出来,据不完全统计,店铺数量超过四位数,已经成为一个新兴的行业.然而,本报记者历时半个月调查采访发现,绝大多数绘本馆都是惨淡经营,其中不少难以为继.绘本馆长们想借助开一家绘本馆,向父母们推广早期阅读的理想,往往方生方死.

成本不高,却死在房价上

说起绘本馆,就不能不提到蒲蒲兰.这个国内首家专业少儿绘本馆位于北京cbd核心区的建外soho.从一层的活动室的彩虹色绒毯,到二层绘本馆里和孩子身高相仿的流线型书柜,每个细节都根据小朋友的喜好和需要设计.在这里,孩子们可以抱着绘本钻进书柜中镶嵌着的圆形飘窗里,享受相对私密的阅读空间.

“虽然很多书店都有少儿区域,但是它的规格陈设都跟成人书区域一样.只不过是把那一片贴上了儿童的标签.”北京蒲蒲兰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市场部总监卢芳向记者介绍,由日本知名设计师迫庆一郎设计的蒲蒲兰绘本馆曾多次获评外媒评选“世界最美的20家书店”,店内装潢也被很多业内同行效仿.

不过这家“最美书店”的零售功能,近来受到了削弱.“实体书店遇到的所有难题,我们都一样面临.”卢芳坦陈,只靠零售的利润,很难维持书店生存.好在,绘本馆只占蒲蒲兰诸多业务的一部分.作为一家由日本某儿童读物出版社投资设立的文化公司,蒲蒲兰把更多精力放在出版策划、开发版权贸易等多个领域.

在国内的上千家绘本馆里,蒲蒲兰算是个异类.更多的绘本馆并不卖书,只租借.通常是会员制,会员办卡后可以无限次借阅绘本少儿书店,每次5～10本.京沪穗等一线城市每年会费通常一千块左右,二三线城市则每年四五百.

刘广辰开创的“我要绘本网”今年年初主办了一场“首届全国绘本馆经营交流年会”.他告诉记者,绘本馆同行们交流下来发现,开办一家绘本馆的成本并不高:租一间几十平方米的店面稍微装修一下,选购上千册绘本,雇一两个店员或者干脆自己全职,总共投入10万块左右,就能建得有模有样.

投建绘本馆的很多都是“新妈妈”.她们因为育儿接触到了绘本,自己非常喜欢,孩子受益也颇多,想要向更多父母推广绘本阅读,便兴冲冲地开了绘本馆.

“我的孩子是跟绘本里的小青蛙学会自己上厕所的.”“我的孩子刚会说话,就能用‘因为……所以……’这样有逻辑的复句!都是我们从他婴儿时就给他读绘本训练的.”“我的孩子从1岁多开始看绘本,现在4岁,已经会作诗了!”

几乎每个接受采访的绘本馆馆长都会向记者念起自己家孩子从绘本阅读当中如何受益——开发语言能力、训练注意力、培养观察力,还形成了良好的品德和行为习惯……“开绘本馆,和更多人分享!”这几乎是所有馆长开绘本馆的初衷.

现在市面上一本绘本的价格在20～40元,精装立体绘本则动辄一两百元一本.一千块钱如果自己买绘本,顶多能买三五十本,如果到绘本馆借阅则一年能看上千本.

可现实是,为此买账的家长并不多.绘本馆要想生存下来,没那么容易.“一年一小坎,三年一大坎.”刘广辰告诉记者,国内这几千家绘本馆,能坚持过一年的并不多,能坚持到三年的非常少.所有人都在探索,这个新兴的行业还没有稳固的石头供大家摸着过河.

许多绘本馆坚持了几个月就倒闭了.“最常见的,就是死在房价上.”天津的一家绘本馆不久前停业了.馆长算了算账:在天津稍微高档一点的商场盘店面,一平方米一天的租金要四五块钱,随便一个百十来平方米的场地一天租金就得六七百,一年下来光店租就是二三十万.一家绘本馆能有三百多个会员已经不简单,可收入的会费刚勉强够房租开支,还要进货,给店员开工资,还有水电等杂费……相当于开一天赔一天,热情再高,也赔不起.

收入不高,靠其他项目造血

同样把绘本馆开在大商场里的小菩提儿童书吧,自2010年开业到现在,算是迈过了所谓的“三年一大坎”.馆长张茜却摆手说自己算不上成功,“只能说,活下来了.”

小菩提书吧在北京西四环附近一家购物中心的地下儿童城里,也就百十来平方米,躲在一颗体型硕大的商场立柱背后.书吧正对面是沙坑和蹦极,左右两侧是家电卖场和母婴服装店.孩子们的欢闹声、商店音响里的广告推销声不绝于耳,这显然不是一个适合安静看书的环境.

不过,沾光商场的客流量,小菩提书吧的会员人数不少.张茜投资50万开设的店面,一年左右就收回了成本.但是比起900元一年的会费,盈利贡献更大的却是店里的其他娱乐项目,比如开毛绒电动车或电动仿真车,每租5分钟就要10～20元.

记者在店里采访的一个多小时内,有四五个孩子拖着爸妈来光顾,要骑恐龙或买玩具.只有一个小女孩走进阅读区,还很快就被爸爸拉走了,嘟囔说:“这是书,没什么好看的.”

“我开书店当然是想向孩子们推荐绘本阅读,不是为了卖游乐玩具挣钱!”张茜为此很是苦恼过一阵.可如果没有这些挣钱的项目,绘本馆想要生存下去都成问题.张茜告诉记者,在绘本馆刚开张时,她不得不时刻准备着失败,“大不了关门,把书捐了.”张茜说,随时做好失败的精神准备,简直成了开绘本馆的一种必须.

国内绝大多数绘本馆都是靠兼营其他项目来反哺绘本租借,常见的是开一些基于绘本研发的早教课程,比如英语、表演、手工、美术等,收费不低,但效果堪忧.同样是花钱,家长们更乐于带孩子上那些能考级考证的课程,而不是单纯来绘本馆里玩个高兴.

济南的大未来绘本馆的“副业”与众不同,他们在绘本馆开设了“小饭桌”.大未来在济南市内有30多家分店,多数都开在幼儿园、小学附近.孩子放学早,家长下班晚,中午也很难赶回家给孩子做饭,有托管的需求.他们基于此开起了“小饭桌”.

大未来绘本馆租借绘本的费用是两年50块钱.每次可以借两本,借阅次数不限.济南全市30多家店统借统还.“基本和免费差不多.”馆长陈月新告诉记者,他把绘本馆定位为公益企业.“但是这个公益,要建立在自我造血的基础上,才能长足发展.否则几天就干不下去了,一点意义都没有.”

记者来到大未来绘本馆的其中一家分店.这家绘本馆位于济南市中区民生小学、胜利大街小学附近一家临街火锅店的三层,只有两间小屋,约莫二三十平方米,千把本书.但孩子们吃饭、睡觉的空间就没有这么局促了,有三四个房间,座位床位都宽敞舒适.

陈月新说自己在用“互联网思维”做绘本馆.他用奇虎360来做比喻,“所有软件都是免费的,也不影响360上市.我们的绘本借阅相当于免费,但是通过这个服务吸引到我们平台上的孩子越来越多,总有一些消费是必需的.随便一项消费,都能超过全年的借阅费用,比如一个月吃小饭桌交650块,绘本借阅一年能收多少钱啊?”

借力“小饭桌”,陈月新30多家绘本馆投入的200多万成本,计划一年左右就能收回,他在青岛也已经开了3家分店,复制自己的模式.

期待不高,赔本也要干下去

聪明豆绘本馆也提供了很多绘本借阅以外的服务,比如趣味英语、趣味数学、剪纸、插花、书法等等.逢年过节,他们还组织会员小朋友们离开家乡济南,去菏泽写生、去青岛参观啤酒厂、到武汉赏樱花.不同的是,一切服务都是免费的.

这是一家由12个家庭自发组建起来的绘本馆.每个家庭出资5万元,工作人员除了一名全职员工以外,其余全是爸爸妈妈或附近的志愿者们轮流排班,义务为小朋友们选书借书.100平方米左右的绘本馆场地也由一个孩子的爸爸免费提供.

有60万的家底,免费的人工和场地,聪明豆堪称没有经营压力,可以纯粹推广绘本文化培养孩子阅读兴趣.他们的会费也低至一年365元,相当于一天只要花一元钱,就可以无限次借阅绘本.低廉的费用,令他们轻松获取500多会员,多数来自附近社区少儿书店,也有济南市外本省其他地方的家长带着孩子慕名而来.

聪明豆绘本馆所在的济南市中区舜耕街道办事处主任马兴园告诉记者,他们这个社区的居民多是省委机关、高校或医院的工作人员,文化素质相对较高,这也是聪明豆绘本馆缘何能靠几个家庭自发组建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12个家庭的家长们只为孩子能在这个绘本馆里看更多书,交更多朋友,谁也没指望着赚钱.”聪明豆绘本馆的负责人之一赵琦表示,在志愿爸爸妈妈和街道办的支持下,绘本馆绘本馆的生存不成问题,至于发展,他们暂时还没想那么多.

李岩的眼光看得更长远,他把自己开设的“第二书房”定位为社区图书馆和父母课堂.第二书房虽然以少儿绘本为主,同时也有年龄大一些的孩子,以及适合父母阅读的书.

和绝大多数绘本馆馆长不同,李岩并不是刚刚身为人父.将近50岁的他,此前在it界也赚得了几桶金,女儿也已经在北大中文系念大三了.反观自己在事业和女儿教育上的成功,他认为最主要的收益来自于长期保持阅读习惯.所以当自己有能力干真正热爱的事情时,他决定开一家社区图书馆.

他的第二书房开在北京市海淀区橡树湾社区的会所里,有260平方米的空间和将近2万册藏书.记者一进门,他就拉记者随意抽取着架上的书如数家珍——很多书都是立体的,比如讲解天文知识的书,每翻开一页都能弹起不同的星球.还有讲解人体骨骼的书,每一页都像是幻灯片,画着某个肢体骨骼,重叠起来是完整的人体骨骼.另有一本达·芬奇原画的书,内有达·芬奇设计的飞机立体图,只要翻到那一页,飞机的螺旋桨就会转起来……

一些经典图书,他不仅购入了中文引进版,还同时买了原版书供孩子们对照.“书很贵,一般的家庭,一般的绘本馆都不会买这么多,但我就是要提供给孩子们最好的!我小时家在农村,没有书看,对读书特别渴望.有了孩子以后,我发誓绝对不能在读书上亏待孩子.现在有了能力,就尽可能创造条件让更多孩子爱上读书.”

虽持有对书的热爱和此前做生意的积累,开业不到一年,李岩已经挥金200多万元,每个月光进新书就要花上万元.尽管第二书房的借阅会费也相对较高,达到1800元每年,但不到200名会员的会费收入距离收回成本还远得很.有朋友表示愿意给他投资,但他不敢要,怕人家催着他赚钱,影响自己理想中“第二书房”的发展节奏.

起初,这个楼盘的开发商不愿把会所租给李岩,他做了个ppt说服对方,告诉他们一个社区拥有这样一个图书馆,相当于长了个文化绿肺,能提升社区的文化形象,并承诺“十年之内体现价值”.可当记者问李岩,照这现在的规模继续投入下去,第二书房能坚持多久,他皱皱眉,说是五年,又迟疑一下,“可能不行……三年吧?对,三年!我的资源就用尽了,钱也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