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回家的路上,看见铺柏油马路旁的几棵老树被连根拔起,像杀死的巨人尸体,全部横倒在大礼堂前。让人看了心惊,不过也踏实了,这个小镇最后的一点年岁也被铲除,我们再不妄想有荫凉,街道为此拓宽了一倍,马路中间骑摩托的人有了异样感觉:我是不占道了?
正是天干地旱,新种的树苗勉力发了几片小叶,杵在马路边吃土,还指着它吸收二氧化碳隔音纳凉净化空气?你都于心难忍。
没几天蝗虫来了,树苗成了掉毛的拖把。
我为了蹭凉,天天从公安局的后门进去,再从前门穿出,只为吹公安局里面阴森森的冷风,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窜起。
出门刚好抵达另一条街。一看街对面的墙上全是蚂蚱,再一回头同样密密麻麻,这回不光寒毛头发也竖起了,心里的救援电话传呼着:警察局已被包围,对!无死角包围,请派土行孙从地下营救!
蝗虫多的时候,上学路走得像逛大街一样。我们捡了塑料瓶装蚂蚱,在墙上精挑细选,要绿色的、大个头的、腿长的、翅膀是彩的、大腿根儿是红的……
蚂蚱就爬在墙上,非常顾全大局,就是大家不飞我也不飞,就算你把女朋友抓走了它都无动于衷。你伸出手捏住它大腿的突出关节,它就挣扎不得了,而且只要你速度快;抓的角度合适,就能像捏住一个非活物一样快速塞进瓶子。
我在墙边硬着头皮强撑,偏有那不长眼的掉在我头上,我的伪装瞬间瓦解,扔了手里的一切,双手疯狂刨头,跺脚跳高然后远远地跑走,大家看着我的背影惊异道:“你怕蚂蚱吗?”反射弧又一圈,“你怎么能连蚂蚱都怕!”
大家抓蚂蚱,我也跟着抓,但我不知道收集满一瓶后要干什么,有人说谁谁谁要带回家吃,谁的妈妈会烹调,我惊异了,想把抓到的都送给他,也有说是拿回家喂鸡的,这倒是可能但是那鸡还不是人吃了。
后来看见一个小孩抓满一瓶后,放在地上使劲地踏,把一瓶子蚂蚱都踩成了肉饼。所以说是为了集体上刑?
我抓着一满瓶,感觉微缩的厌恶感在手心跳动,敏感神经时不时一抽搐,我壮着胆子使劲摇了摇,害虫们顿时天旋地转。
有失也有得,那几天的鸡是顿顿开荤,更有价值,还能保卫院子和扫帚。
我妈气自己没有鸡,家里的扫帚都被吃成裘千尺了,看着还有草,一扫棍子杵地上了,我妈提起扫帚一抖,掉下来三四只蚂蚱,她怒不可遏,边骂边拿着扫把使劲在地上摔打,贪吃的蚂蚱跳出立刻被打死,最后捣成一堆倒进垃圾桶,扫帚也算为自己报仇
在教室里,有个男生把蚂蚱放进女生的铅笔盒里,被告老师了,漂亮女生总会有这种磨难。我打开自己的铅笔盒,里面“珍藏”了几条蚂蚱大腿,红色的还很大,一捏大腿小腿就会翘起来,已经想不起来当时收藏的乐趣是什么了。但记得这腿不是我从蚂蚱身上揪的,我也不敢,这是下雨过后地上捡的,有好多,尸体没有就是会有腿,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能匆忙把自己腿丢了,泥腿子么。
反正只要下上两场雨,蚂蚱就能瞬间销声匿迹,多么怕雨的生物,跟地上荡起的黄土似的。蝗灾就是旱情。
在地里走过就像骑摩托驶进水坑,铺天盖地的蝗虫一片一片相继跳起,如同浪花一样荡开,远观会有这样的视觉效果。
近观?你不会想近观!
早些年人们对蝗灾束手无策,眼看着粮食被一夜之间啃食干净,被命运扼住喉咙,生活的灾难黑压压地倾塌下来。
幸亏北方种地迟,每年蝗虫来的时候,还没开始种庄稼,于是农夫农妇有旁观者的轻松和愉悦,茶余饭后站在院子里看着一片片蝗虫感慨道:“这可真多呀~”接着冷笑一声,“看你们吃甚呀!”忽然一只饿晕的倒霉虫撞到他脸上,差点进嘴里。
每年蝗虫路过光秃秃的我们啃巴啃巴充饥,又浩浩荡荡地向西南迁徙过去,边生边死。不知是哪一天得到了命运的召唤,义无反顾地开始了大规模的群体行动。如同饿死鬼般开启了一个死亡模式,是大地上恐怖的自然灾害。有次看到一个世界末日题材的电影,影片的宣传图就是飞蝗,给了一只绿头的特写,背后是浩浩荡荡的千军万马,掩盖了城市,太逼真了。
但蚂蚱还是脆弱,相比我觉得蟑螂更厉害,快能吃人了。
果然,后来害虫也不害了。
现在的蝗灾能被人类有效控制了,很多年再没见过成群的蚂蚱。有人开始怀念,开始夸蚂蚱好吃……
经济利益的导向是无往而不利的,有人开始养蚂蚱,产卵管理、越冬保暖,怕夭折,还得精心伺候上,纳闷原先不知道蚂蚱这么脆弱。
油炸蚂蚱是道风味小吃,菜名喜庆,叫“飞蝗腾达!”我家乡年年举办世界美食交流会,总有摊位在炸蚂蚱、卖炸青蚕、炸知了、炸蜈蚣蝎子。
主打热销的就是油炸蚂蚱串儿,敢点的没几个,通常是带女朋友猎奇或是故意想在伙伴面前展示 。不过在我们北方都不太接受吃蚂蚱,非荤非素的诡异,不像能吃的东西,和美味两字更是差得十万八千里。围观和拍照的倒是有一大群,成了美食节的观光项目。
美食节年年不落地举办,并且有了新名号——“全球美食博览会”,其实年年来的还就是那些吃的、那些人,每年可能会添加一两个新项目,比如印度飞饼,还有本地的炸鸡柳、烤面筋和烧烤会混进去蹭客流,新奇的都是昙花一现,最后吃客会在烧烤啤酒摊上待到午夜时分,那时候的天气已经冷得像五六度的冰啤酒了。
被炸至枣红色;被啧啧地围观着,那一串被当作展示品的炸蚂蚱,爆晒了一整个夏天后,永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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