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嘉音
画|马桶
豆腐脑是寻常人家最易得的美食。我这样说,有人又会认为我矫情,但这是事实。有些事实颠扑不破,你一说穿,人家反倒说你较真,你有什么办法?
小时候,我家住长岭上,大约就是如今水力电力厅那一块,那时可是出了长沙市区的乡村之地,连不像现在这般热闹繁华,一栋洋房子都没有。我们租住的李家大屋,后靠一座山,面临一条麻石路,据说是古时出长沙城的一条官道,对面是我母亲任教的保育院,里面收养着抗日遗孤。周遭山野田畴,凄清静谧。
住在这里,吃一次豆腐脑,不是容易的事。
那时,豆腐作坊不知在何方,一定离我们很远,要吃到豆腐脑,就得等那卖豆腐脑的担子来。卖豆腐脑的是个精致汉子,衣着打扮索利素朴,言谈举止甚至称得上温文尔雅。只见他笑吟吟地将那担桶子轻轻放落在阶基上,担子擦抹得干净,用得久用得爱惜,木纹都清清晰晰地显出来。两只桶子都配有木盖,两个半圆在接桶提把处开个越口,两边一合,就将桶子盖得严严实实,正如长沙话形容:颜(严)婆婆合颜(严)老倌。其实只有一只桶里装豆腐脑,另一只桶盛清水,浸着小饭碗与小调羹,方便有些人买一碗当场吃。那汉子从容地和我娭毑打招呼,他要在此勾留一时,因为上屋里的下屋里的都会来买他的货,顺便也歇一小憩。
不到一袋烟的工夫,邻舍们就端着碗来了。汉子麻利起身,打开桶盖,一手接过人家的蒸钵菜碗,一手翘着兰花指捏着一只浅浅的白铁瓢,先将豆腐脑上面的一层水舀去,便一瓢一瓢漂着搲,一层一层迭到菜碗里,齐齐整整,连不烂一点,直迭到满满一碗。
厉害一点的堂客一面递钱过去一面说:“再搲一瓢噻。”
汉子笑说:“三分钱,蛮多了呢。”一边这样说,一边还是又轻轻地搲一瓢加上,让那妇人得了大禄一样咯咯咯地打着哈哈离去。
有年轻后生子当场要吃,汉子便打开盛清水的桶子,捞出一只白磁饭碗,盛上豆腐脑,舀一小匙白糖,递过去。后生大口大口吃起来,惹得我口水直咽。
但我晓得娭毑是决不会让我这般吃的。她悄声说:“咯何事要得,一只碗,你吃过他吃,一桶水,洗了又洗,何事要得!”
娭毑每次都是拿一蓝花大菜碗,买5分钱的,颤颤地端回家,另盛出一小碗,照样放上白沙糖,递给我吃。白糖豆腐脑,我要说,人间美味,从细到大到老,我一直这样评价,从未改变。搲一调羹入口,口腔里立刻充容着豆花的清香,白糖的清甜,爽滑细嫩,温润甘芳,比琼浆而有形,似玉液而爽齿,真乃仙人饮也!
娭毑看我狼吞虎咽,笑着说:“伢子,慢点噻,吃这快,连味道都冇试到呢。”
娭毑话冇讲完,那碗美味早囫囫囵囵被我吞食殆尽,伸过碗去,嚷道:“还要,还要!”
娭毑接过碗,说:“还要?中午还要吃豆腐脑打汤不?”
我虽口里嚷嚷,心里还是清白,中午豆腐脑打汤,那也是好吃得不得了的呢。
豆腐脑打汤,长沙人谁没吃过,谁不晓得做?但要做好,也不易得。老话讲,豆腐跌得灰里,打也打不得,吹也吹不得,更何况比豆腐更嫩更软的豆腐脑,要将它做得有味有形,要有办法。我吃过一些不同的做法,比如加干菜笋、梅干菜,比如加肉丸,比如加虾仁虾米,比如加几片时令青菜等等,当然,搭配得好,偶出新意,也是好吃的。但我还是喜欢我娭毑打的豆腐脑汤。做法简单,娭毑说,头一莫把豆腐脑搞得稀碎的啷,那就看冇得看相吃冇得吃味;也莫搞得夹夹糊糊的啷,一点油,一点盐,一点酱油,一点葱花就要得了;再就是要趁热啷。
如今想起娭毑这三条,条条都是为了突出豆腐脑的本味,这样的总结,简直具有某种哲学的高度,神乎其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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